近年来，我国跨境电商行业发展态势迅猛，业务规模持续攀升，以蓬勃之势成为全球贸易格局中的重要力量。目前中国跨境电商四小龙分别为阿里系的AliExpress（2010年上线，又称“全球速卖通”）、拼多多系的Temu(2022年上线)、抖音系的TikTok shop（2022年上线）、Shein（2012年上线）。全球范围购物类APP下载量Temu和Shein分列第一、第二位，TikTok shop在东南亚市场表现突出，AliExpress在欧洲跨境电商榜单排第一位，超过了亚马逊和eBay等海外巨头。除此之外，TAOBAO海外，京东在欧洲的ochama,亦凭借稳健有力的步伐实现了自身发展。

然而，随着我国跨境电商行业快速发展，部分美国律所敏锐捕捉到其中“商机”，将矛头直指我国跨境电商商家，代表知识产权权利人频繁提起诉讼，多数分布在美国伊利诺伊州北区联邦地区法院（N.D.Ill.）和佛罗里达州南部法院（S.D.Fla.），因被诉电子商户应诉不及时，原告一方往往能够轻松赢得诉讼。

本文将基于2023年中国企业在美知识产权诉讼数据，深入解析SAD诉讼的运作机制、典型程序及应对策略，并结合实际案例，为跨境电商企业提供可行的应对思路。

中国电商企业在美被诉整体情况

根据中国知识产权研究会公布的2023年统计数据，中国企业在美新立案和结案的知识产权诉讼案件共计1762起，其中新立案1173起，较上一年增长18.97%，结案1193起。新立案知识产权诉讼案件共涉及中国企业18538家次，其中中国企业作为原告（权利人）的216家次，作为被告的18322家次。

2023年，中国企业在美知识产权诉讼案件结案1193起，涉及19902家次中国企业。其中，专利案件结案399起，商标案件结案815起，商业秘密案件结案18起。专利案件审结平均时间为368天，其中最长为3192天，最短为3天；商标案件审结平均时间为209天，其中最长为3347天，最短为0天；商业秘密案件审结平均时间343天，其中最长为151天，最短为37天。

新立案的653 起中国企业作为被告的跨境电商商标案件，有16636家次中国企业作为被告涉诉。其中，能够确认省市的有广东企业4823家次、福建企业2204家次、浙江企业1694家次、河南企业797家次等。[1]可以看到，河南作为一个内陆省份，被告数量也很多，排在全国第四。专利诉讼中中国企业作为被告的案件，河南占比3.75%，排在全国第六。

SAD诉讼机制解析

以上是中国电商企业在美被诉的整体情况，而美国针对中国电商知识产权领域主要是SAD诉讼机制。SAD诉讼，即附表A被告诉讼(Schedule A Defendants)，是一种专门针对跨境电商的大规模知识产权侵权诉讼形式。该机制之所以能够影响众多中国跨境电商企业，是因为SAD诉讼中，原告在诉状中不需要列明被告主体，而可以在附表A中将被告一一列明，这就使得单个原告能够同时针对数百甚至上千家跨境商家发起诉讼，形成规模化的法律攻势。并且，附表A是不公开的，商家们无法在第一时间发觉被诉，直到平台店铺和账户资金被冻结才有所察觉，留给商家应诉的时间也跟着大大缩短。SAD诉讼涉及的知识产权侵权类型主要包括商标侵权、产品包装装潢侵权、著作权侵权、外观设计侵权等。

诉讼程序

被针对的中国跨境电子商户一般会经历三个程序。

一、收到临时禁令（Temporary Restraining Order，简称TRO），电子商户的店铺和支付平台账户被冻结。TRO的有效期限很短，一般不超过14天，可以延期一次，但其无须经过听证程序，也不用通知被申请人，并且不能上诉。其目的为防止被申请人在得知消息后转移财产或者毁灭证据等。

二、在TRO失效之前（通常一周之内），原告提出颁布初步禁令（Preliminary Injunction，简称PI）的动议（Motion），这个动议是单方的（ex parte），以确保听证后颁布的PI能够与TRO无缝衔接。

三、在颁布PI后，随后就发出了传票（Summons），被告通常须在21日内进行应诉（出庭，或递交答辩状），否则法庭作出缺席判决（Default Judgment）。通常，判决会在法院收到诉状之后的一个半月左右作出，赔偿金为数十万到数千万美元不等。对于不积极应诉的被告，程序就此完结，其被冻结的支付平台账户中的资金即被划走作为赔偿金。而如果被冻账户的资金不足以支付赔偿金，被冻账户一般会被永久限制。而且，原告会持续监控被告的网上行为，一旦发现涉诉店铺的其他收款账号（甚至包括国内银行账户），原告会继续申请法院强制执行。[2]

原告取证方式

关于原告取证方面，原告律师一般会截图卖家的销售页面、发货页面，有的原告律师会从被告店铺中下单案涉产品，以保留证据。收集证据完成后，原告律师会前往当地法院提交起诉书、截屏证据、侵权对比证据、临时禁令动议等。原告在起诉同时也会向法院申请TRO临时禁令，法官最快当天就能签批。原告向被告送达传票21天后，被告如果不应诉，原告可以随时提交动议，要求法院缺席判决。法院在缺席判决中会完全支持原告诉求。值得一提的是，传票送达和我国常见的不太一样，美国这些法院认可邮件送达，比如邮件送达至电商企业邮箱就视为送达成功，并不需要遵循海牙送达公约。如果被告企业不及时查看并抓紧安排律师联系法官，解封店铺的机会将显著降低。

应对SAD诉讼与解除TRO的相关策略

80%以上的SAD诉讼以不利的和解或缺席判决告终，被告方分文不出的和解可能不超过2%。很多商家消极应对SAD诉讼，导致原告可以轻松执行其被跨境电商平台冻结的资产。当然，有跨境电商负责人向笔者透露，相较于聘请律师进行既耗时又耗力的跨国应诉，他们宁愿舍弃现有店铺，将账户剩余资金留作“止损”，直接另起炉灶开设新店铺。这种看似“破罐破摔”的应对策略，实则折射出跨境电商从业者面对国际法律纠纷时的无奈与风险规避心态。比如笔者的当事人因为一张彩色卡通猫壁纸的版权问题，在Temu上的店铺被封，账户资金被冻结，并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被起诉。在笔者跟他分析完各项利弊后，他结合自身店铺和资金情况选择了另起炉灶。如果另行开设跨境电商新店铺的成本在理想范围内，并且原来的渠道和账户并不影响企业重新开辟，这也不失为一种应对之策。但是有些大企业，其店铺人气、渠道、成本都已经达到了一定规模，另起炉灶显然欠妥，这就需要积极的、迅速的去应对。正如另一位当事人，因店铺内一个涂鸦风格的雕塑陷入SAD诉讼风波，在听完笔者的分析后，选择积极和解，因为其店铺铺设成本比较高昂，并且客户群体已相对稳固，经过笔者和原告律师的多轮磋商，将和解金额控制在了当事人可以接受的范围。

对于客流量较大的店铺而言，哪怕只是被封店一天，也会对其经营造成显著冲击，该类商家就想要积极的解封账户、恢复店铺经营。若想解除TRO，被冻结的前两天是黄金沟通时间。企业需要立刻联系熟悉的中方律师进行案情梳理，对权利外观和商标进行初步自查，收集证据抓紧和美方律师沟通，然后由美方律师去跟法官交涉。若法官看完被告提供证据后，认为原告提供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商标侵权或者外观差别大，不足以混淆，有可能会解除TRO。

解除TRO被告方仍需积极应诉。并且一旦TRO被解除，原告方大概率会降低标准来积极达成和解甚至是撤诉。如果法官认定原告方是无理、恶意诉讼，被告可以要求原告支付律师费。要认定原告方构成恶意诉讼，需综合考察判断，比如原告达不到TRO的标准却要求TRO，或者原告的诉讼行为是极端的诉讼不合理行为。被告方同意支付80万元以达成和解，但原告方坚持己见，索求更多赔偿，而最终法院判决仅为30万元。在此情形下，法官认定原告滥用司法资源，浪费被告方的时间与金钱，从而给予相对的处罚。

作为被告一方，如果有管辖权问题也可以提出异议，比如案涉产品并未在该州实际销售，那么该州法院就缺乏管辖权。因此，笔者时常建议从事跨境电商的朋友，尽量避免涉及伊利诺伊州和佛罗里达州的业务。倘若确定没有来自上述两州的订单，可以就管辖权问题与原告方进行沟通，并请求其撤诉。若原告方坚持不撤诉，被告方可以直接申请出庭应诉。若管辖权确实存在问题，原告方律师则会慎重考虑，因为法院可能会判决原告方承担损失。在实际操作中，这种情况确实出现过几次，原告方在被告方表现出强硬态度后选择了退让。

如果确实存在知识产权侵权，并且利润还不是很多，被告方可以告知原告方该产品产生的利润（提供相应证据）并愿意把合理的利润赔偿给原告方，原告方综合考虑各项成本和预期后可能也会达成和解，有助于降低赔偿成本。

总结

总的来说，跨境电商企业遇见SAD诉讼和TRO，应当首先积极自查和初步评估，随即咨询律师评估诉讼成本与应对策略，紧接着与美国有相关资质和诉讼经验的律师对接，并让美国律师尽快和法官取得联系。电商企业可结合自身实际状况，权衡选择无视、和解或是积极应诉。

在全球化竞争中，跨境电商企业的发展必然伴随各类法律风险挑战。具备完善合规体系和专业应诉能力的企业，能够将诉讼压力转化为管理升级的契机，进而在国际市场中赢得更大的发展空间。

脚注：

[1] 《2024中国企业海外知识产权纠纷调查》，中国知识产权研究会，2024年7月。

[2] 易继明:《跨境电商知识产权风险的应对——以中国电商在美被诉为例》，2021年3月。

作者简介

安康，北京市盈科（郑州）律师事务所律师，河南省律协涉外骨干人才，“一带一路”律师联盟（BRILA）会员，国际商事仲裁理事会青年组织（Young ICCA）会员，上海仲裁委、上海国际仲裁学院认证涉外通识人才，郑州市律协涉外律师人才库成员，盈科全国涉外法律服务人才库成员，2024年度盈科郑州优秀涉外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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